遂空千

前文请走：1  2

——————

在说走就走这件事上，曹丕发扬了他帝王的信用，那一夜果然再也没有出现。第二天王夫之清扫了院落，他没有来。第三天王夫之整理了书卷，他没有来。后来到了第十天，王夫之的书房又乱作一团，他仍是没有来。

 王夫之也没有耐性整理了。

 迷迭香还是剩下的那不足一两，葡萄却是再也没吃过。王夫之有时翻着文辑，思忖着曹丕是不是被别处的美食美物困住了，迟迟不归。不过他要愁的也不止这个，这几日他抽书拿纸都扬起一阵灰，又有人请他开院讲学，王夫之想，是时候寻个书童了。

 这事他和乡里一说，翌日便来了个半大少年，湘西的民风民情果然淳朴而热烈，送来的这个孩子也机灵端正。那个名唤丁里的小孩还是个梳着两个总角的娃儿，却读过些《千字文》一类的书，能写些字，使唤得他前院后屋的跑竟也任劳任怨，王夫之便心满意足地把他留下了。

 丁里勤奋地忙碌了几日，有天跑过来跟他讲了一件奇怪的事，说是清早起来在书房窗户那里发现了一张折起来的纸，他想取走却怎么也扯不掉。王夫之听了心中诧异，想了想又问：

 “昨天夜里关窗户没有？”

 丁里答：“这几日深秋了，天冷，卧房和书房的窗户都关了，还上了栓，不知怎么就开了一道小缝，那张纸就夹在缝里。”

 “书房里的东西有问题没有？”

 “学生没仔细看，大致扫了一眼，应该没有物件丢失。”

 也是，这里百姓都纯善得很，饶是有贼也不会偷些不值钱的书书卷卷。王夫之心中一动，不由得想起那个消失了快一个月的人来。

 这样想着，他先让丁里去做些别的事，自己去书房一探究竟，走近窗户一看，果然有一张雪浪纸夹在那里，其上还沾着些许露水，似是夜间有人放在这里的。王夫之伸手捏住那片洁白，轻轻一摘，那纸就随他的手指滑出了窗缝，打开一看，满篇的汉隶，有一丝魏楷的风骨。

 果然是曹子桓。

 王夫之不由得笑了。

 仔细读来，这是一封信。大概是那鬼魂沿着长江向东的见闻，如是写到：

 九月九日，丕白：

重阳佳节，沿江皆季秋胜景。洞庭一湖烟波齐天，水乡轻舟人家喜乐，时维九月，漫山草木葱茏似春似夏，实乃前生之所未见。鱼米富足，人情温暖，余不游江南，江南自入梦矣。孙权不臣，竟误我一览江山奇绝，不幸之至。

然江左虽美，君所言国破家亡，余亦体察。泱泱华夏，一朝腥膻，帝王贵胄百姓黎民俱血染山河，天地共悲，余亦悲哉。呜呼！自古及今，建业亡国倏忽之间，其中悲苦，非余所能言尽。民族之殇更甚于此，苦痛如今，复可道哉！前后百代之事，余正欲一探，倘有所感，复与君书。

一壶浊酒，一腔心事，诉诸明月，遥寄君前。

丕白。

 王夫之读完信沉默了许久，才把这张纸收在了盒子里，放在枕边。看来曹子桓这一路玩得甚美甚是舒坦，也知道了不少东西，至于他如何能不被人发现，又如何能千里传音信也不是他要担心的事情。王夫之把丁里叫来，告诉他以后若是还有雪浪纸夹在窗户里，不要动，直接叫自己来拿即可。丁里云里雾里，也应了这事。

 知道了他还记得，王夫之心里舒坦了不少。今日在书院里讲课都不自觉地声如洪钟，放课后有几个学生请教，末了还问先生今日怎么气色如此好。王夫之听了有点惊讶，这么明显吗？随便说了几句糊弄了过去，想了一下又道：“经传大家习得差不多了，我想明日开一堂课讲史。”几个学生纷纷响应，倒是无人知晓其中缘由。

 一旬之后，又有一张雪浪纸来了。

 这一次行文渐渐有了市井白话的气息，甚至有了骂人的粗话。差不多都是些对司马家的口诛笔伐，语气倒是让王夫之想起来那句气急败坏的“勋无活分”，其他的吃吃玩玩只占了篇幅的一小部分，结尾又写明他接下来要北上去看看故国。王夫之想到《读通鉴论》中评魏家那一段不由得好笑，若是曹丕真的回来会不会也气得骂他，另一边又盼望着曹丕第三封信赶紧来，他也很久没有听到北方的消息了。

 又十日，一笺雪浪纸。评盛唐气象，叹洛阳旧事。

 又十日，一笺雪浪纸。评宋元得失，叹百废待兴。

 又十日，一笺雪浪纸。评明皇功过，喊京师真冷。

 这一年，雪来得早。初冬清晨，日头刚出，夫之收到第六封信时，庭院里的枝丫刚落了白。而曹丕在这一封信的末尾写道：

 我曾看见当垆卖酒的小夫妻，白天忙碌于市井，夜晚则在柳暗花明的院子里相拥数星观月，细雨杏花，一叠又一叠。我也曾见才子佳人河梁携手，依依话别，梨花带雨，虚枉那无边风月。归来途中，偶遇一僧侣，长啸幽谷，足登山巅，畅然恣意不似尘世中人。我也曾想，世间悲欢离合太多，总有那自然光物相随，原来山水风月也有情痴。

 读罢，王夫之走出房门，看远处的屋顶的瓦沾了粉，青山白了首，院子里踩一脚便在雪白上留一个浅浅的灰印，想着来年春水皱了波。

 忽然间庭树枝丫晃动摇了些雪下来，王夫之自觉无风，抬头一看，有一人玄衣绶带坐在树上，微微地笑。

 王夫之也笑了。

 “是你。”

TBC.

1. 雪浪纸。在《红楼梦》里看见过，查了一下倒是天涯上有一篇考据雪浪纸的帖子，大家可以去看一下。

2. 我并不太会写文言文OTZ无意给丕丕抹黑，欢迎大家捉虫

3. 我查了百度，说湖南会下雪x所以大胆写了，莫要打我啦OTZ

4. 下一更依旧随缘。要开学要学英语还要仔细考据一下啦。